抗命，违反规程，成了英雄！“七·二七”湖北电网崩溃事故纪实
“七·二七”事故，对于湖北电力人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很多湖北电力人仍不愿提及。今天再重温这段历史，更觉“文革”的荒谬和知识的可贵。当年如果没有俸远禧的准确判断和处理，没有武昌电厂一群职工的尽心操作，武钢当时运行的四台高炉很可能报废，真如此，改写的不仅仅是中国电力史，整个中国的历史进程还不知会怎样？
今天的电力人，特别是湖北的电力人，应记住俸远禧等人的名字，他们也应是中国的脊梁。
“七·二七”湖北电网崩溃事故追忆
1、丹江口电厂解列
1972年7月27日10时7分，当时发电量居湖北之首的丹江口水电厂（以下简称丹江口电厂）发生事故。正在向鄂东方向输送18万千瓦电力的丹汉Ⅰ回线上的一个保护开关误动作，使得丹江电厂瞬间与全省电网解列（与电网断开），对武汉、黄石地区的供电骤然减少，电网出现剧烈振荡，周波、电压急剧下降。
全省巨大的用电负载犹如狂风巨浪，迅猛地扑向青山电厂、黄石电厂、武昌电厂……重负之下，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终于出现。仅仅10余分钟时间，锅炉熄火、发电机停机、电厂失电，全省10多家发电厂犹如遭遇巨大雪崩，鄂东地区电网瓦解。
据事后估算，事故造成大面积停电，少送电407.1万千瓦时，直接经济损失约2430余万元，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电力工业最大的一次事故。
2、长期以来电网低周波运行
1972年正在 “文革”期间，许多正常秩序、规章制度都“靠边站”了，电网结构脆弱，管理混乱。按照中国标准，电网运行的正常周波应是50赫兹，但是用电缺口太大，负荷总是大于出力，周波总是被拉垮。电力生产单位见到电网长期低周波状态，自己也不愿送出50赫兹的高质量电力。久而久之，在行业中形成了向下攀比，风行低周波运行。它甚至被称为“经济运行法”在行业内私下交流，你低我也低，不低白不低。向电网送出符合标准的电力被称为“良心电”，这很能说明这个行业当时的无序和无奈状态。
湖北电网长期处于低周波运行。这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周波与电压呈线性关系，周波低，电压低，事故前的湖北电网就是以这种病态方式运行。一般居民能看到的是，电扇虽在却没有风。荧光灯老是启不动。白炽灯像“鬼火”却不知道个中缘由。
湖北电网横贯鄂东西，鄂东主要包括武汉、黄石地区，以火力发电为主，有黄石电厂、青山电厂、武昌发电厂、申新（自备）电厂。鄂东片主要供武钢与大冶钢厂的工业用电。鄂西片是以丹江电厂为主的水力发电。丹江电厂装机容量90万千瓦，在当时居湖北之首。此外，还有浠水、富水、陆水几个小水电站。沙市、宜昌等几个电厂都是火力发电，并网后以满足本地区用电为主。
7月27日，系统总发电68.6万千瓦，总负荷68.8万千瓦。青山电厂出力20.9万千瓦，黄石电厂12万千瓦，武昌、汉口、申新三个小电厂总出力2万千瓦。
由于丹江口电厂是单线并网，当丹江Ⅰ回线保护开关误动作时，这一软肋便被击中。系统电网骤然失去18万千瓦电力，系统周波骤降。此刻只要启动低周波低电压减载装置，减掉相应的负荷，事故并不会扩大。但据统计。湖北电网在系统崩溃前，通过减载装置减掉的负荷仅8万余千瓦，发电厂还有的减载装置哪去了呢？
据当年武昌电厂《“七·二七”系统事故处理报告》：“316（并网开关）的低周波解列装置（整定值为46赫兹）在一个月前，中调（湖北省电力局中心调度室）命令退出使用。”这很可能是更多权衡系统电网长期低周波现状后的不得已措施，但这里有一个应该考虑的问题是武昌电厂挂有武钢保安电源（武钢的事故备用电源），若武昌电厂出事，武钢的保安电源就落空。
电网长期低周波状态运行的現狀，让发电单位“左右为难”：若低周波减载装置按规程50赫兹设定启动参数，则在系统现状下会频繁跳闸；若启动参数设定过低，则发电设备一旦发生事故起不到保护作用。于是，很多关键部位的低周波、低电压减载装置要么退出运行，要么调低参数，还有的干脆就被拆除了。
湖北电网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这样被摧毁的。据《事故报告》称：“10时零7分，丹55开关突然误动作跳闸，系统频率由48.2赫兹直线下降到45赫兹以下……低周波减载1—5轮动作，切除负荷8.85万千瓦。”可见，当事故发生后，系统周波降至45赫兹以下时，自动减载仅切除8.85万千瓦，这只占总负荷的极小比例，无济于事。
3、电网崩溃，武钢危急
丹江口电厂10时7分误跳，12时26分再送电，为何迟迟查不出故障所在呢？
事故之前，丹江口电厂检修线路始端上的55号距离保护开关，工作完后，没有及时拆除临时接上面的一根校验用线。检修完毕后并网送电，当时并没有跳闸。若当时并不上网，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故。后来查明，还是这根临时线作崇：它因为接触不好，在检修后并网送电时尚在断开状态，未影响并网，但形成事故隐患；运行后可能因振动又重新闭合，这就引起跳闸了。
当时偏偏又联系不畅，事故发生后，既没能迅速查明原因，又没能及时沟通情况，一误再误，直到电网崩溃，中调仍在望眼欲穿地等待并网。中调指令丹江口加速并网，指令浠水、富水、陆水三家电厂加大出力。实际上，当中调与浠、富、陆三厂联系不畅，与黄石厂失去联系，系统电网就已经基本失控了。此时如果同意青山电厂拉闸主动与系统解列，全力保武钢，仍有机会（青山电厂装机容量27万余千瓦，当时发电量居全省第二），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没有被抓住。
10时7分，丹江口解列，对系统第一次冲击，失去18万千瓦电力，周波从48.2赫兹降46.5赫兹。又过去6分钟，青山、武昌、汉口、申新电厂相继解列，全系统失电，电网崩溃。
从10时7分至10时18分，湖北电网在摇摇晃晃中走过了最后的11分钟，这11分钟定格在我国电力发展史上，值得后来之人研究的很多。
当电网受到第一次冲击，丹江解列时，武钢就已经出现危相。此时，湖北电网尚未崩溃，但由于电压持续下降，正在抽水中的武钢江心泵站几台高压泵发出一阵阵的蜂鸣声，备用泵也无法启动。几分钟后江心泵站被迫停止运行。至此，武钢循环水源全部中断；与此同时，青山电厂也失去了循环水（青山电厂是共用武钢水源）。
武钢江心泵站断电后，曾一度将开关倒向武昌电厂，但此时的武昌电厂已经自身难保，无法向武钢送去保安电源。
10时18分，武钢断电断水，并中断与外界电讯联系。高炉循环水中断后将烧塌，红钢城的消防水栓全部被撬开，消防车开始往高炉送水。武钢厂内，蒸汽机车轮番往高炉送水，人们自发组成人链传水，厂区内的水凼子都舀干。
由于失去冷却水，武钢焦化厂上空烈焰腾腾，堆积如山的焦炭正在熊熊燃烧，风助火势，大火随时都有蔓延的可能，居住在青山村一带的居民严阵以待。
一辆接一辆的消防车呼啸着，向武钢方向急驰而去。
大冶、程潮、松宜等多处矿井已经开始渗水，由于升降机不能启动，矿工们仍被困在井下。葛店化工厂氯气外泄，并已向居民区蔓延，有人昏倒。
4、武昌电厂创造发电史上的奇迹
当巨大的负载如潮头般涌来时，武昌电厂只是所有这些小船中的小船：单机单炉运行，总装机容量只不过1.5万千瓦；设备陈旧，连厂房都是抗战后日本人遗留下改造利用的。但是武昌电厂创造了世界发电史上的奇迹：刚刚恢复工作七天的技术人员俸远禧和他的同事们，用锅炉余汽推动汽轮发电机，以无以伦比的勇气与智慧，重新启动了武昌电厂，由此保住了电网，保住了武钢。
5、判断：是主力电厂断电而非电网振荡
1966年6月“文革”开始不久，俸远禧即被打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反动权威”，后来一直在武昌电厂的班组“劳动改造”。1972年7月20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他被调到厂生产组任技（术）安（全）工程师，“七·二七”事故发生在他恢复工作后的第7天。
那天上午，俸远禧与蒋润祥、王兰芳正在中控室检查主变压器保护，忽听监盘（监控仪表盘）的邓梦林惊呼：系统周波突降！俸远禧到控制盘前一看，周波表指示已降到46.5赫兹（据邓说事故前是48.2赫兹），35千伏母线电压只有31千伏。俸远禧便判断这是电力系统一主力电厂断电。因俸远禧无指挥权，便向当值值长熊汉卿建议，断开316开关，使武昌电厂与系统主动解列，单独保武钢的保安电源和武昌地区的重要用户。
熊汉聊当即打电话向省中调请示。对方答复是电力系统发生振荡，不同意武昌电厂与系统解列。熊转告俸远禧，俸远禧看表盘上的电流、电压表均无摆动現象，就对熊汉聊说，这决不是电力系统振荡，请熊汉聊再请示，让武昌电厂与系统解列，保武钢保安电源。
熊汉聊联系后调度员仍不同意，这样时间已拖过了5分多钟，俸远禧看到周波表指示已降到45赫兹以下（周波表最小刻度45赫兹，再低则看不到读数）。此时汽机班长肖志秋给熊汉聊来电话，说汽轮机转速已降到2500转/分（正常是3000转/分，对应50赫兹周波）。又过了半分钟，俸远禧发现控制盘上的所有电压、电流表指示全降到零，立即判断全电网已瓦解！此时，武昌电厂的汽转机因为转速太低，主油泵打不出油而使汽轮机主汽门关闭，全厂断电，锅炉熄火，厂用设备因厂用电源消失而全部停转。
6、决定：不顾一切，保住武钢四台高炉
俸远禧告诉我，在电网瓦解之前，他思想顾虑很大，不敢违反调度员下命令，让武昌厂主动与系统解列，以免与系统同归于尽。但在全系统及武昌电厂全部断电后，他想到武钢的四台高炉将要报废，也不知哪里产生勇气，更没有考虑什么后果，决定在无厂用电的情况下利用锅炉余汽，重新启动汽轮发电机，恢复厂用电，保住武钢保安电源。
俸远禧知道这样干是严重违反规程的，因为汽轮机的循环水已中断，向汽轮机送汽必然使汽轮机排汽压力升高，可能使汽轮机的叶片折断，造成重大事故。他当时的想法是四台高炉的价值远大于一台汽轮机，至于个人为此要担什么责任，当时根本就没想，也来不及想。后来回忆，当时“完全是出于良心的驱使，仅此而已。”
俸远禧发现全断电后，立即拉住熊汉聊说，“听我的，抢武钢保安电源！”他令熊汉聊拉开10千伏所有线路开关和35千伏的314、316开关，只保留厂用变压器开关和武钢保安电源35千伏的315开关未拉；令邓梦林拉开发电机开关，并交代邓梦林准备给发电机升压。完成上述操作仅10余秒钟。接着俸远禧拉着熊汉聊跑步到汽机车间，对肖志秋说，系统瓦解，利用锅炉余汽开机，抢厂用电，保武钢！
7、开机：惊心动魄的一分多钟
当时汽轮机转速仅2300转/分，主油泵已不能打油，肖志秋早已开出汽动油泵，使汽轮发电机各轴承保持润滑油。肖志秋对俸远禧违反规程的指示毫不犹豫地立即执行，迅速把主汽门复位，用汽动油泵打出的油压重新开启主汽门，接着操作调速汽门，使汽轮机发电机在几秒上升到2700转/分以上后，立即拉着熊汉聊又跑回中控室。
这时邓梦林已把发电机电压升到10千伏，俸远禧令邓梦林合上发电机开关，厂用电就恢复了，俸远禧又立即通知江边循环水泵房值班人员启动循环水泵。上述全部操作大概仅一分多钟。循环水泵恢复后，汽轮机凝结器有了冷却水，俸远禧稍觉放心了，接着通知锅炉班长黄少德，要他立即启动引风机、鼓风机，重新给锅炉点火，保持锅炉汽压。肖志秋在厂用电恢复后也立即指挥重新启动凝结水泵和锅炉给水泵，厂内即基本恢复正常。在循环水泵启动后，俸远禧跑到汽机车间去看排汽真空，已降到200毫米汞柱（正常应是700毫米汞柱以上 ），他不觉抺了一下头上的冷汗。
在邓梦林会上发电机开关后，厂用电和武钢保安电源是同时恢复的，武钢水泵站看到电来后同时启动大概三台水泵，武昌电厂的发电机仅1.5万千瓦，承受不了这样大的启动电流，发电机降到7千伏以下（正常是11千伏），发电机电流表摆到最大位置。有人叫拉掉武钢保安电源，俸远禧坚决制止。几秒钟后，发电机电压立即恢复正常。以后就是与调度员联系，给青山电厂送电，让青山电厂重新开机。武昌电厂整个事故处理经过完成。
俸远禧说，这次事故处理成功是集体的功劳；他所起的作用，一是正确判断了事故，二是确定了具体的处理方案。让他十分感慨的是，武昌电厂高素质的技术工人在关键时刻是多么珍贵！从系统断电、武昌电厂全停到恢复武昌电厂的厂用电，又进行10余项操作，俸远禧的处理方案是严重违反规程、可能造成汽轮机严重损坏的冒险蛮干办法。值长熊汉聊和汽机班长肖志秋都没有任何迟疑，各岗位的运行人员也都行动迅速，在一分多钟的时间内就准确迅速地完成了这些操作任务。如果其中有一个人拒绝执行或操作缓慢，时间再拖长一二十秒钟，汽机真空就完全破坏了，这事的后果和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次事故的起因是丹江电厂在校验丹汉Ⅰ回输电线的继电保护时，有一根短接端子排的小线忘了拆除。这根短线又未接好，在运行中由于振动它突然接通，造成丹汉线跳闸，丹江电厂向武汉少送18万电力。这些负荷压到武汉、黄石、省市的各个电厂，由于用电负荷大于发电出力，使这些电厂下周波降低，最后导致系统周波崩溃而瓦解。
如果当时电力系统的低周波减载装置和低周波解列装置能正常运行，或是当值调度员能正确判断，命令各电厂主动与系统解列各保自己的一片用电负荷，事故范围也会缩小。但当时正时“文革”期间，很多技术干部都已“靠边站”，没有人来管电网的稳定问题。碰巧是武昌电厂在7天之前重新起用了俸远禧，而又碰巧俸远禧当时正在中控室，所以才能在系统瓦解后采取非常措施，强行重新抢开了武昌电厂的302号机组，保住了武钢。
8、后 记
“七·二七”事故发生在“文革”特殊背景下，事故的产生与处理，是许多“偶然”汇聚在一起变成的“必然”，其中教训良多。
1976年粉碎“四人帮”。俸老1977年被评为湖北省电力局学铁人标兵，1978年被评为省电力系统劳动模范，1979年筹建葛洲坝电厂，当时的省电力局长赵墨轩和副局长陈广和向国家电力部推荐他担任葛洲坝电厂的副总工程师兼生（产）技（术）处处长。此后又由电力部任命，先后担任葛洲坝电厂的生产副厂长兼总工程师、厂长、党委书记等职务。他说：“能够参与当时全国最大的水电工程的建设和管理，这个褒奖已经足够多了。”
撰文∣周方春（系武钢计控公司退休职工）
原载∣《武汉文史资料》（2010年第五期）
编辑∣青村
题头图片∣丹江口水库大坝
完